住在心底的月光（组诗十一首）
华东民 曲靖师范学院
给你
我要给你的，已被磨盘磨成灰
给你一场空欢喜吧
空空的木鱼和经书
万物真的皆空吗
给你坟墓上盛开的野花
给你一触就碎的泡
给你烈马，酒壶
给你一条弯弯长长的故乡河
我不能把我给你，我的脚系在这片土地
春林留不住春风，我们从人世的口袋逃出
给你一枚影子洗旧的轮廓
给你草籽串成的项链
愿你走到哪里都怀揣希望
我要给你的远远不够
他们撬开我，粉饰我
这不是我想给你的――黑夜咬掉大半个月亮
你抬起头
仰望我的残缺，给你
这小半个我
住在心底的月光
月亮走，我也走
我多想，把跟丢的事物用一根绣花针
缝补回来
再也不可能把已落地的拐枣
倒挂树上
月光落下来是黑夜的本分
你变得苍老和庸常
风从何处吹来
时光何时在你脸上贴满皱纹
轻易撕碎蝉翼
知了知了，人间事你知多少
我有那么多难以割舍的爱
没有一只口袋装得下
多年来，心间布满星辰的锈
月光住在心底
越活越薄
轻如万物寂静
异乡书
在故乡，山河有自己的名字
我拿着姓氏不被接受地寄宿此地
分拣月光和波光。磨平鱼刺的利
卸载囊中私物
保持清贫，清扫我留下的每一个脚印
来去都该寂静无声，雁过无痕
不让悲悯毁掉我的口碑
以及他们对黄皮肤无限的称赞
我从不会错把异乡看成故乡
这两个词
有各自的疆域
记流水
流水偷偷运走碎于河面的旧月光
从别处搬来暂居的浮萍草
我是这样，你也是这样
不敢轻易在一个地方扎根
我们一生都在借宿，哪来故乡
河要拐多少个弯。长江跟黄河
哪条线缝补大地的裂痕
哪条线放牧叫云朵的风筝
如果流水真是从山肚脐流出来的
晃荡和漂泊都有归处
源头叫母亲，母亲是一个
词
我不止一次按住心口的疼
让诸如白的事物盖住我，尽管比林中鹿
还要小心翼翼，尽管还是露出破绽
一朵花怎么血流不止
她没有叫疼。疼哪是轻易叫出口的名字
有时，爱情比爱脆弱
掐断的焰火会在别处重新燃烧
路途遗落的宝物会被路人捡拾
时间结出伤疤和琥珀
你看呀，我们看不清自己
嚷嚷着要看明白人世
刀尖不好走，睁眼也会说瞎话
我们拥挤着，挤出无数个陌生的
站在崖边不知返的危险
如果春天真如野芳说那样美丽
我所有疼都不是浪费
在抵达的路上，我已经
偷偷浇灌一株树苗。把心口的疼寄放在树疤那里
就像鸟巢寄放着鸟鸣
我不止一次被拒之门外
那深埋地下暗自燃烧的煤
被时间磨砺
我有那么多一触就碎的月光
我有那么多一触就碎的月光，它活在铺满钉子的路上
脚底戳破，不躲不让
父亲教会我男子汉疼忍忍就过去
山村生活穷得叮当响，我流着穷人的血液
可亲爱的，我有大笔遗产――
我继承父亲骨子里的光明，正义
一枚土基头劈成两截，一截在父亲那
一截在我这。
我必须抡起榔头卖力捶打，造更多土基
盖鸡圈，猪圈。盖一个小院围墙
盖一个父亲的坟墓。
我是父亲活在人间的影子，是倾倒地平线的月光
细碎的光阴用皱纹编织皮囊
我不得不穿上。来遮羞和阻挡风雨
我有那么多一碰就碎的柔软
它是长在骨缝里的骨髓。亲爱的
我有那么多失去又得到的事物
我们拎起月光，收割病的骨头
月光治愈树疤，你说到爱
那么轻巧的字眼。
我们在白天褪漆，夜晚镀金
你保留美好的事物
腾空一切。我们驾驭自己
遗忘被点燃的肉身
你说，爬上屋顶摘星星
一
二
一万
这辈子也摘不过来
我们是被摘下的星星
在人间闪烁和滑落
我们降临，以人的形态
被灵魂选中。
所有丑的部分――
我们拎起月光，收割病的骨头
关于红土地
在云南，爱的疆域呈血色
红土地是一个人皮肤上最温柔的胎记
是一个人的来处和归途
红土地
母亲在煤油灯前为我起的名字
红土地
吃饱穿暖，五谷丰登
春风敢揭开那些旧伤疤
枯树敢生根，野棉花里寄宿着
柔软的心地，清水河敢流淌
你看，红土地一直活着
我的祖辈世代生活在这里。
我将要遗忘的事物
去西门街找一个人
叫什么早忘记了
长什么样更记不得了
或者根本
我要找的人
从不曾在这里生活过
春风一刻也不消停
将去年或者更久远
远到实在想不起来的风景
吹到你跟前。刚从遗忘的谷底
爬到山顶
人在老街巷道穿梭
用毕生来结一只果子
那些碰撞和必然的接触
比土墙上生出来的裂痕要轻
我找的人不在
我问过比老房子老的人
问过住在花里的容颜
西门街
是不是那个我苦苦要找回来
又轻易遗忘的人
在湄公河畔
雨水洗过的人间有贵妃出浴的优雅
所有高于地面的灰尘都跌落
河流带走沙砾空茫的疼痛，山川没有脾气
空卧人世。苦水沿着大地的筋骨流淌
我们洗掉了肤色，彼此看不见时光在我们身体上打下的补丁
雨水的轮回像破壳的雏鸟。一切都被赋予该有的意义
这一次次重叠而又错置的影子是我们自己旧时的模样
生命的长河席卷我们多余的骨头。
我们从未如此轻盈
同一朵云保持相同的高度
火塘，火的葬场
神用无形的手掐断焰火
光遵循上帝旨意熄灭。火闭上眼睛
用灰烬诠释黑暗，与明亮对立
我多害怕那些渺远的事物就此分割
再无人追根溯源。静止比死亡可怕
虚构并不能使死灰复燃。而火塘
使柴有对证，在那场轰烈的燃烧中
一切并没有指向虚无。火只是逃狱
灰的指纹，DNA集体指控
火塘记录了下来。不要妄想撕毁证书
你不能更改你是人的事实
我的祖先从火塘活过来。我们总是在灰烬中
看到光亮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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